明天我就要走了，去那個遙遠的地方。桃卜兒說這話的時候，秀美的大眼睛柔和地盯著我。一絲涼意穿越咖啡色的玻璃窗，逼入我的身體，心裡有些許的疼痛。桃卜兒自顧自地站起身，穿過長長的過道，走向咖啡廳的前台，將一沓錢遞給服務生，指指我，優雅地走出自動大門，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。直到看不清她模糊的身影，我才站起身。那個不知趣的服務生慌亂地走過來，將找回的錢遞給我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滑稽相，我心裡倒升起了一絲彩色影印快意。
大街上人流一波又一波從身邊穿越，沒有人注意我，甚至連望我一眼的人都沒有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。一個著裝艷麗的女子沿著盲道輕快飄過，她牽著的那條蜷毛小黃狗朝我揚了揚頭，我趕緊向它點頭示意。在這個陌生得沒法再陌生的下午，我特感激那隻溫暖的小狗，是它給了我希望和幸福。
其實，桃卜兒也並不想逃離這個城市，是我，是我的孤獨而憂傷的內心逼走了她。相識是緣，有緣才會更加相識，才會走到有夢想的地方。我知道桃卜兒要去的那個遙遠的地方，其褲我早已去過，名字很美，美得讓人流淚。梅夢，導遊小姐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特別輕柔，我腦海深處馬上閃過梅花朵朵。這時，有風兒從眼前飄過，一望無際的花林中穿行著無數遊人。這是個暮春時節，小徑上落英繽紛，小心翼翼地走著，生怕踩到那些隨風舞動的落蕊。忽然就想起憂傷憔悴的黛玉，心裡多了些傷感。
真的就看到了黛玉，目光停在竹林左側。一個素衣素裙的姑娘捧著好多花瓣，輕輕走到小溪旁，把花兒放入清澈的溪流，一任她飄啊飄。她背對著我，曼妙的身影塑膠回收，如清風明月般。啜泣聲，輕輕地，從溪邊傳過。我彷佛置身於世外桃源，看花開花落，看流水曲觴，看傷花之人。我不敢驚擾那傷花女子，只是遠遠地站著……
桃卜兒走得太突然，有兩天我都沒適應過來。夜半醒來，燈還在亮著，柔和的光線如粉紅的記憶，劃過溫馨的空氣，靜靜地流溢在我的眉間。朦朧間她好像還在梳理著長長的柔發，默默地想著心思。她太孤獨寂寞了，遠離，也許是唯一的出路。
遠離，我順著透過淡紫色窗簾的第一縷陽光，一下子就到了那個遙遠的城市，不，確切的說，是一座青山，一片竹林，一彎明月……這只是我的想像，但柔弱的她終於要離我而去了。
我們有過一次長談，在月光飄灑的夏夜。柔水般的月色讓整個草坪顯得溫情無限，偌大的廣場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走過。她就坐在對面，一言不發，憂鬱的眼神裡有月光的影子書刊印刷。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天氣、雲朵、草坪、花瓣，她還是沉悶，沉悶得讓人心裡發緊。時間從我話語的間隙中流動著，平淡無味，我們之間的空氣慢慢被凍結再凍結。說累了，我停下來，失望地看著天邊的流星輕柔地劃過……
她不是對我這個人沒興趣，是對周圍的空氣，戶外的柳樹兒，走動的人群，還有痛苦的記憶。我看到她坐著那兒，又想起了傷花的那個女子，其實，她就是桃卜兒。桃卜兒轉過身來，看定我，告訴我她想離開，離開這座城市，離開窒悶的空氣，還有天邊的流雲。她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，那兒有風吹桃花，有月落烏啼，有冰雪風沙，有大海高山，有希望和夢想……
我沒有任何勇氣表白，只是輕輕地點點頭，點過之後，有縷縷涼風從心頭飄過。我能給她什麼呢？美好，生活，幸福，愛情……可這些都像煙雲一樣，從眼前飛過，誘人卻若即若離。她站起身，從草坪上，然後靜靜地看我一眼，輕輕地，她走了，和她來時一樣，不留下一點兒痕跡……空蕩盪地廣場上，一無所有，心在狂熱地跳動，和著遠處閃爍的燈光，忽明忽暗……
走出喧鬧的城市，順著一條幽深的小徑，去田野看花紅柳綠。但這次只我一個人，獨自，喜悅不再，歡樂不再。桃卜兒，那次你和我一起來到這個地方時，滿世界都是歡快，綠樹成蔭，蜿蜒的小路曲曲幽幽，遊人稀少，我們看花看草，聽風聽雨，看萬千氣象，你只是微笑，你把笑融入了這個春天。春天屬於你，屬於青春和愛，屬於你和我，真想放聲歌唱，歌唱美好的日子，歌唱相依相伴，歌唱海誓山盟，歌唱……
你要走了，你走的那天天氣驟熱。午後，有了一絲微風，擦過離別的樹梢，傷心地吹向遙遠的天際。零零星星的雨點兒飄落在我的心上，揉進我的靈魂，留不下印跡。我很想去送送你，送你去你夢想的地方。可我的心在風中抖顫，眼淚滴滴落下，散落著冰冷的土地上，滲透，滲透……整個大地充滿了憂傷和傷痛。
你我都是生命的過客，匆匆又匆匆，相識相知，相愛相戀，又相離二十年後的相聚，相別，傷痛的種子飄落在心頭，紮根開花結果。再過幾天，我可能在你的思想和記憶中永遠消逝，無影無踪，無聲無息。所有的傷心，愛戀，傷痛，都會游離開去。那時，這個空蕩蕩的世界上，只有我，伴著孤燈，讀你從前的日子，我反反复复，一次又一次地，讀你傷花的影子，你葬了花，其實，也就是葬了我。你知道嗎，那順著溪流淙淙流走的，就是我和我酸楚的淚水。我別過臉去，不想讓你看到我沮喪的神態。
相遇，是一場美麗的錯誤，一次傷痛的回憶。今夜，我獨自穿過燈光暗淡的大廳，坐在我們多次去過的那家咖啡屋的間室裡。服務生微笑地走到我面前，然後轉身離去。他對我們太熟悉了，這方小小的空間他一直給我們留著。服務生端上咖啡，兩杯，輕輕放下，走開，站著他往常站著的那個地方。習慣性地，我看看對面的座位上，空蕩盪地，一無所有，沒有你輕柔的聲音，沒有你微笑的示意，沒有你清新的氣息，沒有……什麼都沒有。那杯咖啡孤獨地靜靜地擺在桌面上，流著傷心的淚，和我一樣……
別離，是一場時斷時續的傷心夢境。你說你喜歡做夢，會夢到我走在你的身旁陳列架，一直到天荒地老。天沒荒地沒老，可你卻要離我而去。我開始懷疑天空的流雲，水里的鴛鴦，樹木上的枝條，瞬間消失的曇花，但絕不懷疑刻骨銘心的感情。逝水流年，花開花落，太陽來了，月光走了，這世界都在變，浮雲一般，愛情只是一個朦朧遙遠的傳說……
匆匆而來，又匆匆而去，飄飛的身影，飄蕩的心情。告別愛情，告別春秋，告別幸福，告別傷痛，你注定要走失在月亮升起的地方。去江南，坐著遊輪，頂著如夢的雨絲，看淡淡雲煙；去北方，逆著烈烈寒風，聽雪落雪飛。可我們走的方向相反，天之涯，地之角，永無相見之日。你之日出，正是我之月落。遠別，其實是一種背棄，一種逃離，一種嚮往，一種無奈……
折一隻紅粉船，把夢放入，與你同行吧。我守著孤獨和寂寞，在夏夜，放飛希望，做一場虛妄的夢。夢中，彷彿又看到那傷花的女子。不再送行，怕我一抬頭就會淚流滿面……桃卜兒，你在那遙遠的地方，還好嗎？
走出大門，順著崎嶇坎坷的小路，融入人流的時候，有涼風從心頭掠過。也許，雨就要來了，我默默地想……

Posted by: coolday at 04:02 AM | No Comments | Add Commen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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